爱上海当岁月把往事风干,当青春渐去渐远,回头而望时,曾经的青涩都成了风景,有些青春的细节竟是那样难忘。
爱上海几场春雨,催开了后山的野花,也滋养了一群少男少女心中朦胧而又懵懂的情愫。操场里,食堂边,阶梯上,还有那条长长的绿荫道,因那低头娇羞的一眸,那目光里带电的刹那,一次偶然的邂逅,一个无意的招呼,所有的景致都因此而妩媚灵动,仿佛都蕴藏了些许的秘密,让春鸟在鸣唱中悄悄传递。心间一泓明净的清泉,仿佛被投入一颗石子,荡起阵阵涟漪。一些娇情的春愁,在夜灯熄灭后的午夜,伴着室友的酣声,漫上某人的帐帘。
不经意间,窗外暴雨骤然而至。几经风吹雨打,万物在夏季里疯长着。一同疯长的,还有那朦胧的爱情。一如满山遍野的野草,碧绿得耀眼而诱人。
爱上海没过几天,戴着黑框眼镜的学生科长恶狠狠地上全校大会上宣布,昨晚在足球场上捉到的违纪者名单。尽管学校政策高压,但青春青涩的爱情仍像宿舍窗前的牵牛花,悄悄地探出粉红色的小喇叭。
每当清晨和傍晚,男生楼里,总有吉他族对着女生楼的某个窗口高声晨吟夜唱那时最流行的情歌:“你就像那冬天的一把火,熊熊火焰温暖了我心窝,你的大眼睛,明亮又闪烁,仿佛天上星,是最亮的一颗……”或者狂吼着《黄土高坡》、《大约在冬季》,吼得荡气回肠,唱得人心颤动。青春生命的饱满和外溢的活力顿时显现无遗。那时,能做一个吉他手,拥有一把模样好看的吉他,在某个晚霞满天的黄昏里,背着落日的方向,微闭着双眼,一副陶醉的样子,倚在宿舍门前的墙角上,“艺术”地弹唱几首,定是青春最美的风景了,总引来许多过往的女生驻足。那“酷”样,说不定又是一粒无形的石子,不经意地荡起某女心的一潭春泓。邻班的波就是靠这一招,把班上最美的春给俘获了。
与晨歌暮唱相对应的,就是“青春夜话”了。晚自习过后,熄灯后的半个小时内,宿舍区几乎不会清静。寝室里,大家在黑夜里睁着黑色的眼睛,争先恐后地高谈阔论。话题很多,涉及面广,谈国事访问,谈世界杯足球,也抱怨着饭票不够吃。但谈得经久不衰,还是那些似懂非懂的爱情。那些朦胧的情愫捂贴着一颗颗驿动的心,在夜的深处慢慢着眠。
爱上海诗歌是八十年代末校园里另一串躁动青春的音符。一如现在的年轻人驰骋网络游戏一般。那时的诗歌相伴着青春,颤悠着整个青涩的季节。诗歌是属于年轻人的。在诗意的校园里,读诗写诗谈诗,成了年轻我们最体面的时尚。也是一帮少男少女聚集成堆的充分理由。
常常是由某个“诗人”发起,创意一个新潮而怪异的名称,几个文友自愿节省几顿大餐,凑点笔墨纸砚,“某某诗社”就宣告成立了。架子搭起,接着便是以诗为媒,办报出刊。除几个老道的师兄诗人有些象样的诗作而外,好些“新人”都要临时抱佛脚。诗因情而起生,大家都搜场刮肚,“为赋新词强说愁”般,把那点娇情的春愁和心窝里的秘密,在深夜的烛光里,沙沙地码成一些像诗的句子。
爱上海那时,无论是校内还是校外,都没有打字复印。可苦惨了两个书法好的同学,他们硬是在蜡纸上一笔一划地把大伙的诗稿刻上,再到学校的油室,用最古老的设备,一张一张地手工印刷。由于不够专业,大家常常墨香满身,有的还弄得个个大花脸,惹得大伙笑得人仰马翻。那静夜里荡漾的笑声,和大伙挑灯挥墨的情景,至今仍响彻耳际,历历在目。第二天清晨,诗社的师兄们红肿着双眼,把飘着油墨香味的诗报送到各班。那青春淡淡的忧、淡淡的愁便随着墨香在校园的每个角落飘荡开来。
我是被邻床的春带进诗社的。此前,我并不懂诗。当时年纪尚小,不懂愁绪,更没有秘密。写啥呢?思去想来,我就写了父亲的脚印。却没想到那几句似诗非诗的大白话,还被老师给推荐到报上发表了,成了我的处女作,开启我用文字抒写生活的激情。至今,我像珍藏宝贝一样,将那诗稿贴在我那本早已泛黄的日记本的扉页。
诗歌催生着激情。因有一种氛围,因有一个目标,我们谁都生怕掉队。我和春不放过课余的任何一个空隙,一头扎进学校阅览室,又趁晚自习后熄灯前的半小时,怀揣诗稿闯进男生宿舍找师兄诗人指点改稿。寝室里不知谁的脚丫臭如烂豆,但大家眼里那渴求诗意真解并闪动着的光彩,早已淹没一切。谈诗论诗的纯粹神圣早已胜过聊聊我我。
日子在平淡与紧张中慢慢滑过。不知觉中,同室的姐妹都已花开有主。春最终也抗拒不了诗歌的勾魂,甩掉吉他追逐诗人而去。唯有我,仍在大大咧咧,故作天真,和老师作怪,逗全班偷乐。
本以为就这样清纯无忧地走过年少的青春,但诗歌终究是拔动爱情琴弦的玉指。在临毕业的那年秋天,当树梢的落叶蔌簌飘落时,我的心事终被秋风吹落满地。那个让我怦然心动的写诗之人勇,终在一个天空嵌满金边的黄昏里,怀揣着许多为我而写的诗,向在操场草坪里读诗的我走来。在无限美好的初恋感觉里,刹那间,我想起妈妈的嘱咐,最终,冷静与理性克制了激情与浪漫。我坚定地躲开了那场并不现实的爱情。打点行囊,独自伤痛地离开。与勇从此天各一方,却刻骨铭心。
强指间,二十年过去。春追逐爱情去了另外一个城市,与诗人并肩拼搏,奋斗成了不小的官员。艳的孩子已经高考,可自己却已磨成老妇。梅和班长死活扯在一起,幽幽怨怨,压压抑抑。诗已远离尘世,大家都过波澜不惊,平平凡凡的日子。
而我,仍在心底捂着一寸空间,一分天真与一份梦想。那天,勇来到我所在城市出差。相见之时,除了些许感动外,竟没有想像的激动。时间的车轮已将激情的心包裹得格外严实。那刻,我想起了张爱玲曾说过:“隔了三十年的时光,再好的月色也未免有些凄凉”。是啊,二十年过去了,我曾在心底温存的刻骨之感,到底终究是淡然如烟了。
回忆渐去渐远的青春,我开始明白。最大的魅力来自于无法完美,最深的情感来源于不被占有,最美的风景有时在于放弃。
爱上海那次青春的邂逅,不是在我最美的时候遇见了你,而是你给我披了件诗性的衣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