爱上海父亲去世后,一直想写点东西纪念他,可每次提笔,脑海里总会冒出当年写的那首诗《父亲》来。多年前一位大学同窗向我索稿,我以此诗搪塞,后来编到一本诗集里。在这首小诗里我写了父亲的沉默——面对命运,面对生活,面对明天,他都默默的承受,承担。当年是他赶着驴车,把儿女们相继送出大山,默默的看着我们一个个远走高飞……
父亲年轻时就出去做工,并成了正式工人,,后来他提前退休,又回家操起了锄头。那时候大哥刚参加工作,我们兄妹三个还在上学,家里负担很重,他的那点工资哪够花的。从中学到大学,每到新学期开始,他就四出借钱。一时借不到,他就坐在炕上抽烟,不说什么,抽完烟又说:再上谁谁家去淘换淘换。所以他就拼命种地,我家最多种到18亩地,全靠父亲、母亲和爷爷三个人肩挑手刨。身体瘦弱,干干巴巴的父亲,却有着骆驼般的坚忍、耐劳。
后来儿女们都长大成人,父亲也干不动了,逐渐退了一些地。父亲说,每当他走过当年种过的地头,心里就怪不得劲儿。他是怎样的心情?他没有说,我们也不知道。前两年他把地里全种上了树,看着满地树苗,他对母亲说:我恐怕看不到这些树成材了。不料竟成谶语!
爱上海父亲是个老实人,平时寡言少语的。他不大过问儿女的事,他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,甚至也提供不了建议,不管是上学还是工作,他都由着我们自己折腾。每年过年回家,除夕晚上一大家子都在炕上看春晚,父亲里里外外的操持年,我则独自呆在厢房围着炉子喝茶,父亲忙活得差不多了,就来坐下喝茶,每年总是问一句:今年弄得怎么样?我回答“挺好”或者“还行”,他也就不再说什么,爷俩只管喝茶。
爱上海如果是他倒水,他总是先给我倒上,然后给自己倒。喝酒也是,如果酒瓶在他手里,他先给我们斟酒,再斟自己。这是礼道,他说,爷们之间也不能废,儿大三分客嘛。
很少见父亲疾言厉色,他对儿女很开明,我们常常和他没老没少的开玩笑,他也不着恼。在父亲面前,母亲很强势,脾气大,嗓门也大,一急了就劈头盖脸的,但父亲从不和母亲吵。有时候我们在一旁起哄架秧子,开他的玩笑:你在俺娘面前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,一个大老爷们,也忒那个了吧!你就不能挽挽袖子冒冒火,把俺娘的嚣张气焰打下去?他笑骂道:滚了半边去,你们这些东西!随后他轻叹一声:恁娘这辈子,不容易!听了这话,我似乎明白了。
有时喝上点酒,他也会吹吹牛皮,吹嘘当年如何如何。这时母亲就在一旁呛他:你那么多能耐,?父亲嘿嘿一笑:那是他们有眼不识泰山。父亲是一个平凡的人,走完了平凡的一生,最终化成一抔黄土。母亲说,就父亲的体格,没想到他能活这么大岁数,这个老东西就是心大,天大的事也不会压在心上,该吃了吃该睡了睡,该干什么干什么,心里真宽绰。
我们按照传统的丧仪为父亲出了殡。村里一位老大娘抹着眼泪说:这世上又少了一个受苦的!——呜呼!“大块载我以形,劳我以生,佚我以老,息我以死”,父亲终于安息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