每次梦到父亲,都是他吵我打我。我一直奇怪,百思不得其解。好多次我都说,记着回家的时候,和大姐弟妹娘讨论讨论这个事,可老是回家给忘了。在这十年里,梦到父亲很多很多次,不记得有开心的事,都不是“好梦”。昨夜(或者是今晨),他匆匆地来,打个照面就走,黑着脸,不说话。我说:“爹,我现在什么饭都会做了,我给你包郑州的饺子,我有女儿了,长得可排场了。”也不接腔,也不放个笑脸,情急之下,就喊我的女儿,喊了几声,女儿没喊来,爹背抄着手,没影了。
要说,爹脾气可真不好,好吵人,尤其是好吵我,他老说我“败家子。”那年四月初八马蹬庙会的前一天,爹我俩正在地里抽蒜薹,金友姑父拿了一大捆蒜薹到我们干活的地方,地边的几颗蒜苗子,也不知道是猪啃的还是谁家的羊吃的,看着死不顺眼,我就顺手拽了扔到一边,爹抬手就要打我,还说:“你看金友,我这个二女子就是个败家子,看你拿一大捆来,这就不要了,从小看大三岁知老,真操心人呀。” 我气得不行:“我哪里是看姑父拿来这些就不要咱的啦,我是……” 我还没说完,爹的巴掌可下来了:“你就嘴犟,什么时候没说好好听话,从小看大,你就是个犟筋。”又扭头对我姑父说:“这个老二啊,要是捡到一千块钱,她就要跑到淅川县一上午把它花完,或者一顿饭给它吃完,真是第二个杨有成(我们村有名的败家子),哎。”哎呀,爹说这话可真是不论理,我怎么就犟筋了,明明是大人不讲理,偏说我犟筋。那年我才虚岁五岁,他都前后撵着打我,说我“嘴犟”“犟嘴,非要打得你长记性,要把你打改了。”记性倒是长着了:那时候,杨吉发刚几个月,我想抱他,因为小,我抱得动。爹娘就是不让抱,非让杨吉发睡觉,我就拽住他的小腿,拉到床边,抱起来玩他。一天,半下午的时候,我搬了个小板凳放床边,踩上去,又去拽杨吉发的小脚丫,想抱他起来玩,爹正好回来,好打我一顿:“不让你抱你偏要抱,你还怪有办法哩,放到墙根你也能把他抱出来呀,你抱抱他不睡觉了,以后谁看?让你抱三你怎么不抱。”我说:“想抱的你们不让我抱,不想抱你们偏让我抱。”可没想到,就这一句话,召来了一顿苦打,又给我扣了“犟筋”的帽子。我只是说个实话,并不是给他顶嘴,杨吉发小,好饱,我想抱,我怕他长大了,跟杨老三那么沉,我抱不动了,不好玩了,再像杨老三那样挖我脸,我就不抱他了。从此,我就成了爹眼里的犟筋,直到爹老去,这顶帽子也没摘掉。
那时候,爹什么都吃不下去,记忆已经很差了,人已经很癔症了,医生已经使用了红处方(绝症或被剥夺生命的人,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,为减少疼痛,使用红色的处方,多为一些麻醉药品,如,等)。有一天早上,他神色严肃地跑到我的房间,说:“老二,你跟前该有个小娃了。”我吃了一惊,爹怎么忽然说这样的一句话,脑子一时空白,慌不择路说了一句什么混账话我忘了,等我癔症过来时,爹又处于迷糊状态。现在每每想起,真想让爹gechagecha扇我几个耳光,他没再打我,也没再骂我,也打不动了。
爱上海爹一生勤俭,没歇过一天,大年初一也是忙的,做饭,喂猪,喂牛,烧火,我的记忆里,没见他闲过。问题是,他也不让我有一点空闲,一直说我皮实,像个儿娃子,动不动收拾我,什么话都让我干。大热天,让老三放牛,可以坐树荫凉里玩,让我跟他割芝麻,让老大在家做饭,看麦子,可以见缝插针在床上躺躺。带着我去山顶挖药材,说是给我攒学费,那杨老大杨老三杨老四杨老五不是也上学嘛,干嘛说是给我攒学费呢,真是偏心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