爱上海布谷鸟叫了，乡下的农事，就开始换季了。在陕南，这样的标记非常明显。从秦岭南坡的一漫子的农地，一直下到汉江河谷里，再上到巴山的坡地、湾地、台地，甚或贴鼻子的陡地，庄稼从去年冬里就开始发力，到了春天了，初夏了，一连十几天渐渐火爆起来的太阳的翻晒，雨淋，庄稼就熟了：麦子熟了，油菜熟了，布谷鸟就下到浅山的林棵间声唤起了，一声高，一声低，一声长，一声短。关中的麦黄，在陕南的布谷鸟声软后，也盛大地登场了。我是在好几年前，在挨近秦岭、挨近北塬的浅林棵子里，听到过布谷鸟声唤的。关中地大，塬坡漫漫，天空高远而清澈，布谷鸟的声唤，也更加地高远着，像哨音裂空，有时更像火焰噼啪作响，像一片老树的叶子翻动。在这样的天空下，容易神驰，如从空中俯瞰，秦地的农事，首尾相接着上场，由南向北，也如了秦地老老的折子戏，一折折地唱得分明而有劲儿。以后每每到麦黄时节，我都会有机会，在陕南走动时看到，汉江边上，南秦岭和巴山的肚腹上，耀眼的麦黄中听到布谷鸟的声唤；在八百里关中看到，布谷鸟的翅子划过一片尖锐而又温和的麦芒，飞进南山里去，飞进塬里去，那里，都有青碧着的树棵子，浅浅地绿着，遮不住布谷鸟的声唤。麦黄的大戏，响着轰隆的锣鼓点子似的，鼓突着饱满的喉结，唱出陕南花鼓子的醉意了；唱出秦腔里最高昂最拖长的一音了。麦垄间分明溅起清清的水点子，腾起黄黄的土尘，那水点子呀，土尘呀，又分明是麦香的新芬，听过它的，见过它的，喉咙里都要发出水响，如正午时候的老茶，老砖墙的堂屋里井水才镇得的绿豆汤哩！从西府走过东府，从长满唐诗的秦岭北坡那些沙粒粒地头，走过盛长苹果、葡萄的北边塬地，我穿过大大小小的城市，村庄，想听到布谷鸟像往常一样，在山脚前的浅林子里声唤起来。在宝鸡没有听到，在咸阳没有听到，在华阴没有听到，到了黄河边边了，在潼关，也没有听到。我在望得见西安大城的塬上，听见往日的布谷鸟的尖锐、声长声短的声唤，在记忆的白雨雾中，一片水点子似的溅得飞扬，那声音的故乡，正好是日头下黄金一般麦黄的海洋，与黄土融为一体，分不清哪是麦黄，哪是黄土！麦黄了，布谷鸟儿依然在人们想听见的时空，清澈地响着它对农事的催唤，整个关中，无一例外地，全部是新麦子黄金的光芒，把关中布置成一个大大的神话般的麦仓呀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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